浪漫主义，朋友们

浪漫主义的逐步消亡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次要悲剧之一。它不像某些显而易见的倒退或溃烂那样让人不爽，也不像大多数无关紧要但被营造成悲剧的事件那样易于遗忘，如果抛开社会或政治建构的身份，浪漫主义实则关乎我们作为“人”本身的意义和价值。而从现下的趋势来讲，浪漫主义快玩儿完了。

兰波在二十岁前写完了他想写的诗，然后去非洲卖军火；英国人乔治·戈登·拜伦投身希腊民族解放运动，死后被希腊国葬，生前却备受英国资产阶级攻击和排挤；查尔斯·布考斯基回忆从工作了十一年的邮局辞职时说，“我有两种选择——留在邮局并且发疯……或者离开那里，假装自己是个作家并且饿死。我决定饿死。”他后来成为战后美国最伟大的诗人之一。或者，“布拉格之春”期间，面对苏联开进的坦克，捷克斯洛伐克的青年们选择在枪口插上鲜花；六十年代反文化领导人之一阿比·霍夫曼，拿国旗做衬衫，在民主党大会期间提名了一头猪做候选人；艾伦·金斯堡相信印度教的“Om”可以驱邪，可以革命，他身体力行在各地“Om”了十年。

“回首过去，展望未来“，眼下却见不到浪漫主义。功利主义，现实主义，犬儒主义，小资情绪与矫饰与媚俗与刻奇连同那个主义基本可以概括我们的精神和物质生活状态。

内核没有了，只剩形式；自然生发的驱动没有了，只剩预先过目的排演；自在状态丢掉了，只剩多余臃肿的刻意展示。

可以想见大多愿意摆出心形蜡烛当众求爱的人所招致的反感与尴尬。对浪漫的庸俗化理解以肤浅且毫无想象力的方式呈现，必然既谈不上浪漫，甚至也算不上真心。炫示和绑架和诗意缺乏是其本质。而这种行为可以扩充为解释当下大多数状似浪漫其实难堪的矫揉造作与行为无力的范式，尤其难受的是，我们还一再明知故犯。

也可以认为，当原初的浪漫主义和诸多浪漫事迹首次出现时，它就已经明示了它的独一性，后来者或以后来者行为聚合而成的大众文化，将不可避免地稀释它并掺杂进其他东西。

不知道你有没有经历过想要制造浪漫，却在两人眼神交流的间歇察觉出意愿和套路，最终在几秒种的尴尬和回避中放弃的时刻。

那是我们所能经历的最隐晦的悲剧之一。

当然你或许会反驳新新人类毕竟拥有主观能动性，之类。但事实上在这个物质过于重复丰饶又新意欠缺的世界里，你所期望于驾驭浪漫的灵魂已经被腐蚀殆尽。你的灵魂不是其他，是烟酒药盐糖脂，当艺术诗歌文学只能在以上诸物的匮乏与补充间歇才诞生，而离了这些你无非是个夜不能寐焦躁不安精神分裂的动物时，对处在时刻富足被物欲填满境地的你和我和他来讲，浪漫主义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当然，也有少数人号称致力于浪漫主义的复兴，以反浪漫的明确步骤致力于浪漫主义复兴，直播致力于浪漫主义复兴。至于能不能浪漫起来，我不知道，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当他们的行为被旁观者判定为浪漫时，他们自己是否找到了浪漫，其实已无关紧要。

不管你有没有知觉，我们的日常生活正在走向一个中心（钱）几个基本点（房车婚姻生育休闲度假）的僵化程式，突然、意料之外、恍然、惊奇、奇异、想象力，所有这些牵连浪漫的元素一再消退。而我们几乎疲累麻木到放任不去挽救。

当代生活，太贫瘠了，也太匮乏了，尽管应有尽有。我要说当代生活本质就是一种反浪漫。

最后，你上一次浪漫是什么时候呢，朋友？

浪漫过么？

想起过浪漫么？

还是说只能有样学样跟随网红或热门事件把形式照抄一遍，或以惯有的钱与物质堆积出某种景观自欺，或以文艺/摇滚/艺术青年的姿态拿陈词滥调和默契手段满足欲望后，点燃事后烟的同时升起一股确认感，啊，真浪漫。

说到底，浪漫主义，朋友们。

浪漫主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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